中国大概只有一处叫“龙女”的温泉，它在湖南郴州城北陷池塘，是人们爱去的地方。泡温泉让人心痒痒，主要的吸引力还在于它是一个温情传说的源泉，千多年来它不间断地吐露着它所见证的、讲述于古《郴县志》中那凄美奇异的故事：

洞庭龙王的小女龙三娘，因帮助凡人触犯天条，被贬到郴州一个姓万的大户人家做童养媳，绩麻纺纱、采芹牧羊，常受虐待，连狗也欺她，只有满姑对她好。一日龙女牧羊，路遇宜阳(宜章县，一说郴县白露塘)青年柳毅上京赶考，便哭诉苦冤，托他过洞庭时传书父王。侠义柳毅，千辛万苦赶到洞庭湖，找到3棵柳树，用小龙女的银钗叩击、划开滔滔湖波，把书信送入水晶宫。洞庭龙王悲愤震怒，令独角蛟立即接回公主，水陷郴州万家！

独角蛟赶到郴州，正巧碰到变身农夫的郴州无量寿佛。寿佛知道它要“水陷郴州一万家”，大惊，因为郴州正是一万户人家！他急中生智，乘独角蛟计数时，用宽大的衣袖拂来挡去，使独角蛟数来数去总是9999家。趁独角蛟迷惑时，寿佛赶紧提醒：“我看龙王爷是要你陷姓万的那一家，不是陷郴州一万家。搞错了的话，恐怕老弟你担罪不起呀！”独角蛟一听，忙谢过寿佛，作起法来……再说龙女已有心灵感应，赶快找到平素对她好的满姑，抱住水缸下突然冒出的一棵大笋。“轰咚！”一声巨响，天摇地动风暴雨狂，万家院子顿时下陷，形成一个深黝的大池塘……

此后，这里就叫“陷浦”、“陷池塘”。龙女路遇柳毅的山叫“仙居山”，还有龙女

洗浴的“龙女温泉”，龙女绩麻的“绩麻冲”，恶狗受惩的“陷狗缺”。龙女与满姑的下

落呢？原来地陷时她们抱住的不是竹笋，是独角蛟的大角，她们骑在蛟龙脖子上回到

了洞庭龙宫。“柳毅与龙女”遂成中国古代四大爱情传说之一。唐代文豪柳宗元在《奉

和杨尚书郴州登北楼》的诗中，以“游鳞出陷浦”句凝练地记下这个传说。北宋文学家

张舜民谪任郴州监酒税官时，于《郴行录》中也新奇地收录“当陷万家”的民谣。

传说后来，龙王因柳毅传书误了科考，特封他“鱼绛侯”。龙女与他最终结为夫妻，

归栖郴州城东鱼绛山。山中建有“柳侯祠”又叫“鱼绛侯祠”，与洞庭湖、君山的柳毅

祠、柳毅井遥相对应。鱼绛山，上有飞泉下有龙湫，巨石突兀，飞流直下如蛟龙扑石

声若雷鸣，形成郴阳古八景之一的“鱼绛飞雷”。1097年，秦少游慕柳毅、龙女名到此

谒访，赞曰“其形胜大类华山之阴，而沃润过之”。清嘉庆《郴县志》记载的元代民间

传说，颇带神秘意趣：大德年间乡人唐明道在龙湫中游泳，不觉潜入水晶宫竟见到龙

女梳妆；龙女招手叫他进去，问郴州旧事和风俗民情，还送他珍珠和犀牛角……宋代

诗人阮阅、明代郴籍大学者何孟春等，都作有《鱼绛山》的诗篇。清乾隆年翰林院编

修张九镡作七绝《郴州》7首，第6首写柳毅“春潮放溜平桥水，几日传书到洞庭？”

感叹他春汛时从苏仙桥坐船赶往洞庭湖之不易。康熙年郴州知州范廷谋的七绝《鱼绛

祠》则写“一封书寄洞庭君，婉转推辞义薄云；谁识三生缘已定，伐柯终属旧羊群”。

这“婉转推辞义薄云”，指的是唐传奇小说《柳毅传》所写龙女的叔叔钱塘君，杀泾河龙子后逼柳毅与侄女成婚，而柳毅救助龙女一诺千金出于同情，哪能“杀其夫而纳其妻”？所以婉辞而显高尚大义。后来范氏之女嫁到柳家，柳毅见她酷似龙女，一交谈竟梦想成真！传奇至此，划上句号。但聪明的郴州人还传出个好玩有趣的结尾，即《聊斋志异》也写了的：洞庭龙王以柳毅为婿，后又让位于他。但见柳相貌斯文不能慑服水怪，就给他一个可怖面具，昼戴夜脱。不料时日一长，小柳习惯了忘记脱下，竟与脸合为一体，照镜子十分后悔。结果凡是湖面船上有人指物，柳疑为指已，如有人用手覆额，又怀疑窥已，便兴风作浪掀船翻舟！因此往来湖上之人，战战兢兢“奉祀惟谨”。唯有郴州人例外，既使赶考的郴州士子碰上恶劣天气，也只烧一纸“乡眷晚生帖”便安然而渡无风涛之险。清《郴县志》记明代兵部员外郎袁子让有次过湖时，大风阻航，便到柳侯词吟七绝一首祈祷“来到湖边叩一声，晚生投刺(名帖)拜先生；明珠犀角无劳赠，愿借东风送一程。”果然风向改变，助他顺利渡过。这就了不得，偶然变必然传得神乎其神，而郴州宜章人柳毅果真获封了“洞庭湖神”，这是后话。

宋元明清至近代，南戏、杂剧、说唱文学都爱采用唐传奇集《太平广记》的《柳毅传》，来编演“柳毅与龙女”的戏剧、曲艺；京剧大师梅兰芳生前着手编排的最后一出戏也是它。及至越剧《柳毅传书》拍成电影，风行一时，弄得现代大多数人不知这个传说源自郴州，都以为它发生在江浙。根据是龙女说“闻君将还吴”，还写了“钱塘王”。其实，《柳毅传》是纯文学的传奇小说，小说以虚构为能事。而且《柳毅传》开篇就说柳“将还湘滨”，即返湘水之滨的家乡，说明他是湘人、传说发生在湖南。后面又写“闻君将还吴”，漏洞显露陷入前后矛盾。何况钱塘君是洞庭龙王之弟，“昔为钱塘王，今则致政矣”，是说洞庭龙王之弟，原被玉皇派往钱塘江做龙王，现已辞职回湘。《柳毅传》开篇写“湘滨”，就说明作者听到这个故事是由湖湘往北方流传的，才被打动得东扯葫芦西扯瓜，忽悠得后人找不着柳毅的家。明代名著《楚宝》指明“柳毅，俗传为郴州人······今世所奉之洞庭神，云即柳秀才。”清初寄寓过郴州的著名学者刘献廷在《广阳杂记》中写下亲眼所见“苏仙桥有郴江祠，祠祀柳毅。俗传，毅，郴人也。”文学家廖元度的《楚风补》有相同记载。乾隆本《洞庭湖志》载明“郴州有柳王祠，相传柳为郴人。”嘉庆年文献学家邓湘皋在《沅湘耆旧集》“柳毅诗”下注明“毅，郴州人，相传为洞庭湖神。”

《太平广记》成书在北宋太平兴国年间(976—983)，故小说集以“太平”为名。而柳宗元早在唐贞元21年(805)贬谪郴州、永州时，游访郴州名胜，就写下“游鳞出陷浦”的诗句。说明郴州自成体系的“柳毅传书”，早于《太平广记》的《柳毅传》1个半世纪，可见传说原生地在郴州。此外，《柳毅传》写钱塘龙王救侄女时杀生60万、伤稼800里，也不及郴州版“柳毅传书”中的寿佛。汉地佛教的无量寿佛籍贯郴州，他在传说中的形象，更贴近受众的审美心理。计陷财主一户，智慧斗愚勇；义救百姓万家，大德显仁爱，体现出“和”的精神境界，这才是民间文学的高明内涵所在。

再回头看看传说原生地郴州陷池塘，清咸丰年《重修龙女祠叙》碑载“……自雪中牧羊，而柳毅传书，由是寒江浦地陷而为百余亩池塘，烟波浩淼，深不可测，人遂谓斯水有与洞庭通矣。”然而二十世纪50年代未，不尊重客观规律，“大跃进、大办人民公社、大炼钢铁”，竟在陷池塘周围砌上十几个土炼铁炉，砍树烧炭，用工上万，日夜土法冶炼，破坏环境浪费资源。某些领导脑瓜子进水，还将全部废渣填入塘中，以为可以填平它；结果事与愿违。只是，池塘变小了，生态恶化了，每逢龙女生日的农历四月初八，红色大鲤露头、其它鱼紧随其后的奇异景观再也不见了……

白云苍狗，世事变迁。今天，人们头脑清醒些了；仙居山依然青青，陷池塘依然深深，古青石板官道与清代《重修龙女祠叙》碑找到，龙女寺重又恢复，龙女像重又塑造，青铜百福大鼎立得高高。最大的变化是，龙女曾饮浴过的天然温泉，经测定属碳酸氢钙型、水温40度淡温泉，可浴可饮可保健，已由郴州麻制品厂、美国华夏公司合资建成休闲健身旅游风景区。具有国际水准的郴州游泳跳水馆也建在这里，接待了第8届亚洲跳水锦标赛。培养出奥运冠军熊倪的湖南跳水队和花样游泳队也把冬训基地设在这里。那碧池清波中腾跃旋转的倩影，似乎个个都如龙女般美丽。那温泉风景区的热水溢溢，就象龙女含情脉脉地暖抚着这一片充满爱的土地……

责任编辑：谢菁